2013年9月23日星期一

明鏡歷史網: 从大清也可以说不,到好女不吃眼前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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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清也可以说不,到好女不吃眼前亏(中)
Sep 23rd 2013, 12:20, by 明鏡雜誌


站在经济的角度,周锡瑞说神拳是大刀会的穷亲戚。因为神拳会员们太穷了。这跟整个鲁西北的经济形势有关。如果说黄河是鲁西北灾难的第一根源的话,那么第二根源就是旱灾了。除了这两种天灾之外,鲁西北人民还要面临巨大的人祸。从山东的德州到高唐、茌平、东阿,是官方御道,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南来北往的通道。官兵如篦匪如梳,百姓住在这样的地方,不管是战乱还是和平时期,都得不着什么好。所以,贫穷是鲁西北的首要特征。在传教士的笔下,鲁西农民的日子是这样的:"鲁西一带的农户大都居住在阳光不足、潮湿狭隘的茅草屋里,窗户很少。屋内的装饰非常简单。更为贫穷者,一间茅屋则具多种用途。炉灶锅碗均挤在茅屋一隅,煮饭时黑烟蒙蒙,恰如浓雾弥漫,甚至人的面孔也难以辨别……其食物也非常简单,每年只有极少机会吃肉,以粗茶淡饭为主。只有新麦打下之后,才吃几顿面条和菜蔬……城里平常使用的油盐酱醋等调味品,在乡间视为贵重品。若吃香油时,则用小棍穿过制钱孔从罐中取油,滴到菜里调味。平常饭时,水里煮些大蒜、辣椒、大葱,就是一顿。除了喜庆丧葬或新年外,很少见到荤腥。老人也不例外。"

正如周锡瑞所说,这还是正常年景里的鲁西人民的生活,而对于多灾多难的鲁西北人民来讲,就连这种日子都难得了。逃荒要饭应该是鲁西北人民的家常便饭了。物质的贫困,必然伴随着精神上的贫困。所以鲁西北的义和团干脆连香都不烧,直接叩头、念咒,神灵就附体了。且神灵来源丰富,全部来源于中国的社戏小说,具体来讲就是来源于《三国演义》、《西游记》和《封神榜》等,人鬼蛇神全出动。和平时期,降神附体主要为治病;战乱时期,降神附体就专为避刀避枪甚至避炮了。神拳门槛很低,人人能降神附体,不像洪秀全,就他和几个弟兄可以玩这个,所以这是义和团始终没有统一领导核心的致命根源,仅有地方领导与派别领导。鲁西北的神拳领袖,乃是现身于茌平的朱红灯与心诚和尚。而神拳会员们差不多都是没有头脑只有情绪的青少年。

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鲁西北的神拳越来越活跃。平原县的民教冲突中,民的一方请来了茌平县的朱红灯,势力大涨。平原县令蒋楷为之忧心忡忡,但是他得不到巡抚毓贤对之镇压的明确指令,就在他发现不镇压不行的时候,他也发现,镇压不下去了。朱红灯身着红袍、头戴红帽、高举红旗出现在了他面前。虽然红旗上明明写着"天下义和拳兴清灭洋"的标语,但是并不意味着义和拳要兴清朝的命官,所以蒋楷骑上马跑了,邀请巡抚派兵前来。结果,义和拳与政府官兵在森罗殿一地发生大决战。决战结果,朱红灯本人逃跑,其他拳民看见刀枪不入并不灵验,悄悄地都散了。只有义和拳改称的义和团名声留了下来,以后,各地拳民就有了义和团这么一个新的统一的称号!

至于朱红灯本人,之后联系心诚和尚与于清水重新开始打教,但由于分赃不均,他们自己内部先打上了。打的结果,团员们把三个首领全抓住,扭送到官府了。官府呢,把他们押到省城济南,全杀了。鲁西北的神拳运动暂时进入低迷状态,就等着北京向他们招手啦。

鲁西北的打教运动,首先让北京招回了毓贤。当然是在外国压力下招回的。因为他们认为,鲁西北拳匪的嚣张,是与这位山东巡抚的懦弱密切相关的。但是回到北京的毓贤,在面对仇外王公载漪等人时,既为拳民的忠诚与正义作辩护,还吹嘘义和团的神功。

我们无从得知这位前山东巡抚是出于什么理由作出了这种选择,因为他的后任巡抚袁世凯就绝不相信义和团会有什么法术。总之,毓贤北京之行,煽动起了仇外王公们对于义和团的希望与支持。这一切,导致太后对于义和团运动的剿抚两犹豫。太后的犹豫、仇外王公的支持与袁世凯的铁腕镇压政策,让山东的义和团逐渐转移到了直隶境内。

光绪二十六年四月(1900年5月),义和团进入涿州,并且由此开始了更极端的行为——攻打涿州和北京之间铁路沿线的车站、桥梁及电报设施,在铁路沿线工作的法国与比利时的工程师也受到了攻击并且被杀,这让外国人深受刺激。当然对于义和团来讲,他们攻击铁路线火车站及电报设施的行为,除了笼统的反洋之外,还本能地是在给清朝官军可能前来镇压制造障碍。事实上,聂士成就被政府派去镇压义和团兼护卫铁路了,双方结结实实地交锋过几次。

与此同时,太后派军机大臣兼顺天府尹赵舒翘、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何乃莹前往涿州考察义和团。力主支持义和团杀灭洋人的刚毅惟恐赵舒翘的汇报结果不利于义和团,也紧随其后赶往涿州。其实赵舒翘经考察已明显看出义和团所谓"神功"全是假的,但刚毅却力言神功"可恃"。赵是老官僚了,江湖上混得久,当然知道刚毅的意思,更知道刚毅背后站着一个载漪,载漪背后站着一个慈禧。于是表示刚毅所言并非无见,便先回京报告,留刚毅在涿州与义和团商议合作之事。而刚毅与义和团商议的合作,就是放他们进北京由着性子撒欢去。赵当然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不敢完全谎报,面对太后时,含糊其辞汇报一番,但在刚毅等人的影响下,慈禧认为赵的复命之意是义和团神功"可恃",最终下决心招抚义和团与洋人对抗。

此次复命对慈禧的决策有重大影响,据吴永的《庚子西狩丛谈》,义和团运动失败后,慈禧曾对人说道:"这都是刚毅、赵舒翘误国,实在死有余辜。当时拳匪初起,议论纷纭,我为是主张不定,特派他们两人,前往涿州去看验。后来回京复命,我问他:'义和团是否可靠?'他只装出拳匪样子,道是两眼如何直视的,面目如何发赤的,手足如何抚弄的。叨叨絮絮,说了一大篇。我道:'这都不相干,我但问你这些拳民据你看来,究竟可靠不可靠?'彼等还是照前式样,重述一遍,到底没有一个正经主意回复。你想他们两人,都是国家倚傍的大臣,办事如此糊涂,余外的王公大臣们,又都是一起儿敦迫着我,要与洋人拼命的,教我一个人,如何拿得定主意呢?"

慈禧这番说辞虽然有自我解脱的嫌疑,但是我们不得不承认,一个深居后宫的老太太,被载漪这样的宗室大臣欺骗也不是不可能。事实上,老太太最后还真的被载漪欺骗了。刚毅及载漪等人的怂恿与支持,让义和团蜂涌进了京津二城。他们无视国际游戏规则地乱砍滥杀行为以及清政府在保护外人性命及使馆安全方面的无能,导致西方列强不得不亲自出兵进行自我保护。

五月初四(5月31日),经总理衙门同意,西方充实了三百多士兵做使馆卫队。之后,更在沿海集结二十多艘战舰。五月十四(6月10日),在英国公使的紧急求援下,英国海军上将西摩尔率领两千名联军士兵从天津出发,前往北京保卫使馆。他们没有想到,他们根本走不到北京。就在同天,太后命载漪管理总理衙门,启秀等为总理衙门大臣。第二天,日本使馆书记杉山彬为董福祥部所杀。据说载漪抚摸着董的背部,伸出大拇指赞曰:"汝真好汉,各大帅能尽如尔胆量,洋人不足平矣!"搞得这个曾经的驴贩子、回民起义的招安者大喜。

与此同时,在载漪等的怂恿与支持下,大量的义和团民涌进了北京。五月十九(6月15日)北京的义和团就开始围攻外国使馆了。对于太后来讲,她既对义和团抱了犹豫态度,更对联军北上北京的动机抱了猜忌态度,这让她左右为难不好决断。从五月二十(6月16日)到五月二十三(6月19日)太后连续召开四次御前会议,讨论对外的和战问题,两派进行了激烈辩论。主和的有许景澄、袁昶、徐用仪等;主战的有载漪、刚毅、徐桐等。

五月二十(6月16日)第一次御前会议上,光绪严厉批评在事诸臣不能弹压乱民。翰林院侍读学士刘永亨由后排膝行而前,奏曰:可让董福祥领兵驱逐拳匪。他还没说完,端王载漪就伸大指厉声喝道:好,此即失人心第一法。吓得刘永亨不敢再说下去了。此时,跪在殿外的总理衙门大臣袁昶抗声曰:臣袁昶有奏。慈禧命李莲英传话,让袁入奏。袁说:义和团只不过是造反者,万不可恃,就令有邪术,自古及今,断无仗此成事者。太后反驳说:"法术不足恃,岂人心也不足恃乎?今日中国积弱已极,所仗者人心耳,若并人心而失之,何以立国?"太后发表感想后又让大家发表高见,大家胡乱说了一通,也没个什么结果。

有几个官员看见太后偏袒拳匪,所以待会散后留了下来,希望再跟太后进几言。先是大理寺少卿张亨嘉倡言杀几个拳匪头头,大事即定;后是翰林院侍读学士张祖谋问太后信乱民敌西洋可恃者何人?太后曰:我恃董福祥。张祖谋率然对曰:董福祥第一不可恃!太后大怒色变,厉声曰:"你是哪个单位的?叫什么名字?"朱祖谋对曰:臣为翰林院侍读学士朱祖谋!太后怒曰:你说董福祥不足恃,你给我保个人来!朱祖谋仓促不能对……朱祖谋退出的时候,太后"犹怒目送之"。

按太后的意思,政府跟着义和团一样乱砍滥杀,支持他们围攻使馆,那才叫顺应人心。其实所谓的顺应人心,不如理解为顺应太后的心。义和团也算乖,在他们眼里,光绪都是二毛子,该杀。启蒙大师严复,也是二毛子,该杀。就连康有为,他们也叫唤上了,要求洋人把康有为引渡回来,好让他们一刀干掉。可以说,自从戊戌政变以来,太后第一次感觉到爽的味道,义和团真是太后的体己啊,自觉地给上层统治者当政治斗争的工具。事后,又被清政府定性"实为肇祸之由","非痛加铲除不可"。在中国历史上,人民群众的这种自觉性与牺牲性既不是开始,更不是结束!

五月二十一(6月17日)第二次御前会议上,大家又就战和问题争论,老太后却突然宣谕说:"顷得洋人照会四条:一、指明一地令中国皇帝居住;二、代收各省钱粮;三、代掌天下兵权……"老太后没念第四条,她不好意思,第四条是:勒令皇太后归政。其实这所谓的最后通牒乃是载漪命人伪造的,目的当然是在老太后的屁股上踹一脚,让她跟外国宣战。老太后老糊涂了,起码的国际游戏规则常识也缺失了,也不想想这最后通牒是从何处来的,它根本没有经过中外任何外交人员之手。

按照荣禄的说法,它是一个名叫罗嘉杰的江苏粮道派儿子半夜三更送到自己手里的。荣禄绕屋行,徬徨终夜,今天早上才送给太后的。而按罗嘉杰的说法,他是通过关系弄到手的。什么关系?当然是载漪的关系啦。总之,老太后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沦为了载漪的工具。其实也用不着念第四条,因为光前三条就够让大臣们震撼的了,所以太后念完照会上的三条内容后,大声说:"今日衅自彼开,国亡在目前,若竟拱手让之,我死无面目见列圣。等亡也,一战而亡,不犹愈乎?"群臣咸叩头曰:臣等愿效死力。有的干脆哭上了。载漪一帮复乘机主战,语调高昂,刺激得太后也有了巾帼气度,复高声曰:"今日之事,诸大臣均闻之矣,我为江山社稷,不得已而宣战,顾事未可知,有如战之后,江山社稷仍不保,诸公今日皆在此,当知我苦心,勿归咎予一人,谓皇太后送祖宗三百年天下。"

面对老寡妇的爱国豪情,底下一干汉子都被震撼了,虽然主和派中的清醒者也感觉到这照会有些"荒诞不根荒唐无据",但是会议风向已彻底转向主战了,大家叩头如仪,高呼"臣等同心报国"。那照会分明是要大清亡祖亡国的呀,谁敢担待啊!慈禧乃命令兵部尚书徐用仪、户部尚书立山、大学士联元到东交民巷向各国使馆宣谕,问洋人是不是要开战,如要开战可即下旗归国。立山以自己不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请辞。光绪说:"去年各国使臣参观颐和园不是你接待的吗?今日危险你就不敢前往了吗?"慈禧说得更狠:"你敢也要去,不敢也要去。"于是徐用仪、立山、联元三大臣先行退出。

不过,就在同天,清廷收到了两江总督刘坤一与湖广总督张之洞等人发来的电报,建议清廷立即剿灭义和团,乱民不但不可保国,外兵深入,大局溃烂,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有了这些封疆大吏的电报,主和派重抖精神,依然上折坚持主和。

没有办法,五月二十二(6月18日),慈禧不得不第三次召集御前会议。光绪开口说:"人心何足恃,徒滋乱耳。士夫喜谈兵,朝鲜一役,朝皆争主战,卒至大挫。今诸国之强,十倍日本,若遍启衅,必无幸全。"户部尚书立山跟着慷慨陈辞,认为中国不是外国对手,义和团法术不足恃。载漪等主战派却首先请攻使馆。内阁学者联元认为,攻打使馆,无视国际游戏规则,恐将来洋兵杀入京城,必致鸡犬不留。载漪他弟载澜在旁高呼,联元就是汉奸,应立即斩杀。幸亏庄亲王载勋阻止,联元才算暂时保住了脑袋。协办大学士王文韶说中国财弱兵单,一旦开衅,何以善后?慈禧拍着桌子骂道:早听厌这话了,若有本事,前去劝夷人退兵,否则斩!光绪持许景澄手大哭说:"朕一人死不足惜,如天下生灵何?"吵架的结果,太后虽然对外暂缓宣战,但是对内却下诏表扬义和团为义民,拨给内帑银十万两。

五月二十三(6月19日)大沽口沦陷的消息传来,太后马上召开了第四次御前会议。这次她就不打算给大家讨论的机会,准备直接宣战了。她说,列强没有要求她归政前,她还有惩办义和团的意思,今洋人已索取大沽炮台,干政如此,是可忍孰不可忍。看来,太后最怕的还是她退休、光绪复出这么一条。不可忍的结果,太后命令总理衙门大臣兼工部左侍郎许景澄前往使馆给外国人送去照会,限24小时内离开北京,由政府派兵护送到天津。光绪皇帝闻听,吓坏了,顾不得帝王尊严了,立即下座,又拉上了许景澄的手,说:"许景澄,你是出过外洋的,又在总理衙门办事多年,外间情势,你通知道,这能战与否,你须明白告我。"许景澄连说:"闹教堂伤害教士的交涉,向来都有办过的,如若伤害使臣,毁灭使馆,则情节异常重大,即国际交涉上,亦罕有此种成案,不能不格外审慎"等语。光绪深知万不能战,听了许景澄一番话,悲从中来,拉着许景澄的手哭泣不止,许景澄也涕泣不止,气得太后大喊"许景澄无礼",光绪这才放开许景澄之手。侍郎联元奏曰:"法国是专教国,衅也启自法。若战,只能与法国开战,断无与十一国开战之理。否则,国危矣。"联元边说边哭,额汗如珠。太后已一意主战,置之不理,仅令载澜加意保卫宫墙而已。

决定宣战的第二天,五月二十四(6月20日)一大早,西太后撇开光绪,召开枢臣会议。荣禄作了最后的努力,泣请太后勿攻使馆。并强调以一国敌各国,存亡攸关也。可惜老寡妇听不进。其他大臣也是一意主战。稍事休息,用过茶膳后,光绪也被召来,慈禧向王公大臣六部九卿宣布宣战的原因,她说:"本来我是要严办义和团杀洋人的,怎知洋人竟迫我归政,这是朝廷大事,洋人怎可干预,皇上身体素来很弱,我垂帘听政是不得已事。今日无法宽容洋人,因为宽容就无以对祖宗。我卧薪尝胆已四十年有余,现决定和洋人决裂,荣禄以老成谋国,中外都尊为大臣,此次力主保护使馆,实在荒谬。至于你们汉大臣应该明白,我朝二百多年对你们深恩厚泽,你们应该效死报答,不负我望。"慈禧说完就问光绪有何意见,光绪满脸悲戚,默然良久,欲言又止,最后只请太后听从荣禄所请,勿攻使馆。接着赵舒翘请杀内地教士。立山、许景澄、袁昶仍泣请勿和各国宣战,勿倚赖义和团,并陈述洋人决不会要求太后归政。载漪又大骂立山等是汉奸……哎,帝国的潜规则,骂别人是汉奸的,才是最可疑的人!

五月二十五(6月21日),老太后的宣战诏书出笼了:"我朝二百数十年,深仁厚泽,凡远人来中国者,列祖列宗罔不待以怀柔。迨道光、咸丰年间,俯准彼等互市,并乞在我国传教;朝廷以其劝人为善,勉允所请,初亦就我范围,遵我约束。讵三十年来,恃我国仁厚,一意拊循,彼乃益肆枭张,欺临我国家,侵占我土地,蹂躏我人民,勒索我财物。朝廷稍加迁就,彼等负其凶横,日甚一日,无所不至。小则欺压平民,大则侮慢神圣。我国赤子,仇怨郁结,人人欲得而甘心。此义勇焚毁教堂、屠杀教民所由来也。朝廷仍不肯开衅,如前保护者,恐伤吾人民耳。故一再降旨申禁,保卫使馆,加恤教民。故前日有'拳民、教民皆吾赤子'之谕,原为民教,解释夙嫌。朝廷柔服远人,至矣尽矣!然彼等不知感激,反肆要挟。昨日公然有杜士立照会,令我退出大沽口炮台,归彼看管,否则以力袭取。危词恫吓,意在肆其猖獗,震动畿辅。平日交邻之道,我未尝失礼于彼,彼自称教化之国,乃无礼横行,专肆兵监器利,自取决裂如此乎。朕临御将三十年,待百姓如子孙,百姓亦戴朕如天帝。况慈圣中兴宇宙,恩德所被,浃髓沦肌,祖宗凭依,神祇感格。人人忠愤,旷代无所。朕今涕泣以告先庙,抗慨以示师徒,与其苟且图存,贻羞万口,孰若大张鞑伐,一决雌雄。连日召见大小臣工,询谋佥同。近畿及山东等省义兵,同日不期而集者,不下数十万人。下至五尺童子,亦能执干戈以卫社稷。彼仗诈谋,我恃天理;彼凭悍力,我恃人心。无论我国忠信甲胄,礼义干橹,人人敢死,即土地广有二十余省,人民多至四百余兆,何难减彼凶焰,张我国威。其有同仇敌忾,陷阵冲锋,抑或仗义捐资,助益饷项,朝廷不惜破格懋赏,奖励忠勋。茍其自外生成,临阵退缩,甘心从逆,竟作汉奸,即刻严诛,绝无宽贷。尔普天臣庶,其各怀忠义之心,共洩神人之愤,朕实有厚望焉!"

这个诏书是由军机章京连文冲写的,使用的是离骚体,文采很好,姿态很骚。

不过仔细看看这诏书,就会发现诸多奇怪:第一,诏书中根本没提所谓的照会四条。敢情老太后也知道它来路不正,没法提及?第二,老太后气势汹汹地向人宣战呢,却没提人家国名,只说了几个"彼等"!彼等都有谁呢?老太后不知道,看到诏书的大臣也不知道,驻扎奉天(沈阳)的盛京将军增祺甚至向朝廷请示说:"此次中外开衅,究系何国失和?传闻未得其详。应恳明示,以便相机应敌"。也就是说,盛京将军不知该把枪口朝向哪个国家。这里我们可以帮太后与她的守疆大吏们统计出两组数字,一组是进中国的八国:英国、法国、俄国、日本、美国、德国、意大利、奥匈帝国。一组是事后与中国签订《辛丑条约》的十一国:除了第一组中的八国,另加西班牙、荷兰和比利时。老太后有能耐,她把所有外国合到一块儿,一锅炖了,凡是洋人,统统是她的敌人。

此外,老太后还有一大能耐,在诏书里看不到,只能在实际行动里看到,那就是,老太后这宣战诏书,没有通过自己的驻外公使送到任何一个国家去。她就是自己玩的。众所周知,按当时的国际法,宣战是当事国必须履行的义务之一,也是战争的法律程序之一。而且,宣战要有几项基本内容:宣战原因;宣战对象;什么时候开始与宣战对象进入战争状态等。问题是我们的最高领导根本不管这一套,她这宣战诏书顶多是宣给国内臣民看的,相当于内部动员令:政府实在忍受不了了哇,臣民们给我冲啊!有赏啊!

老太后为什么拿义和团玩洋人呢?很简单,她想给洋人点颜色看看。为什么想给外国人点颜色看看呢,也很简单,外国人一直给她颜色看了。就是没有所谓的勒令老太后归政,对康梁的庇护及已亥建储的抵制,就让中国的这个第一寡妇受够了。从大里说,是干涉我大清内政;从小里说,是干涉我老寡妇家事!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可忍的情况下,先把徐用仪、联元、立山、许景澄、袁昶等五个主和派当汉奸杀了,史称"庚子被祸五大臣"。这哪里是给洋人颜色看啊,分明是给自己颜色看。当然,最倒霉的是大清子民,谁都给咱颜色看!

西行漫记

西方也不傻,知道老太后在胡折腾。当时的《字林西报》社论曰:"中国与各大强国同时在作战,它是由西太后和她的奸党的选择而作战的。他们万分愚蠢,妄自尊大,自以为他们能够安全地抗拒列强……不管发生任何事件,这批奸党若不自动离去,就必须被逐出北京城。希望有可能把光绪皇帝寻出来,把他重新置于皇位之上。现时必须对中国人明白指出,挑起目前的战争的是西太后,我们不是对中国作战,而是对那个篡夺政权的北京政府作战。"美国学者马士评价曰:"地狱里有怒鬼,但是比不上一位妇人受着藐视的时候怒气之盛",这位妇人"公然挑衅,破坏了国际公法的每一个原则"。

老太后破坏国际公法的直接后果就是八国联军进中国。

光绪二十六年七月十八(1900年8月12日),八国联军已经越过了通州向北京进发。此时,董福祥率领他的武卫后军围攻使馆已一月有余,竟没有攻下来。同时,太后获知自己最倚仗的主战派大臣、原山东巡抚、现巡阅长江水师大臣、从江苏带兵北上勤王的李秉衡在杨村战败,至通州吞金自杀,哭了,对王公大臣们说:"我们母子怎么办?你们说说看!"王公大臣们大眼瞪小眼:你说咋办就咋办!

七月二十(8月14日),太后倚仗的另一个主战派大臣董福祥兵败退出北京。就在这天,慈禧召见大学士、六部、九卿,已无一人应召,太后对载澜说:"事已至此,惟有走了,你们还可为我侍卫吗?"晚间在宫中只有三位军机大臣,是王文韶、刚毅和赵舒翘,慈禧凄怆地说:"怎么,只有你们三人在此。其他的人都回家了,留下我母子不管,你们三人必定要随我母子同行。"

七月二十一(8月15日)早晨,太后四点醒来,听得外面全是猫叫。然后是李莲英惊慌失措地走进来报告鬼子打进城来了。说,德国鬼子进了朝阳门,日本鬼子进了东直门,俄国鬼子进了永定门,把天坛都围上了,全都冲着紫禁城开枪,枪子一溜一溜地在半天空飞,并说消息是澜公爷报来的,请太后避一避,免得惊了圣驾。老太后这才明白,所谓猫叫乃是子弹在空中呼啸的声音。听了汇报后,她不停地在寝宫里来回转。

正要准备传早膳,突然有流弹落在房上,吓得老佛爷饭也顾不上吃了,传谕皇后、小主、慈宁宫的太妃们、在宫里住的格格们以及大阿哥赶紧换好行装,准备出走。老太后由李莲英梳了普通汉妇的头,换上了半新不旧的深蓝色夏布的褂子和洗得有些褪色的浅蓝的裤子。皇帝干脆穿得像个做买卖跑外的小伙计。慈禧乘载澜的车子,光绪乘英年的车子,侍从的王公大臣主要有载漪、奕劻、善耆、载勋、载澜、载泽、溥伦、刚毅、赵舒翘、英年等。

慈禧逃跑前一天还不忘干件缺德事,就是把光绪所宠爱的珍妃,推下井中。现在,其他宫女太监也有不用人推,自己跳水死的,当然裹了细软逃跑的人也不少。

离京城三日了,吃没得吃,喝没得喝,睡没得睡。据随侍的宫女荣儿回忆说:"人千算万算也有算计不到的地方。老太后这次出走,什么都不带,只随身带了些散碎银子,以为沿途一定会有卖东西的。有钱能买鬼推磨,这种想法到现在完全落空了。由海淀奔温泉,由温泉北上到居庸关的古道,原来是南来北往的要道。做买卖的,开客栈的,尤其是驿站,都应该有人支应,可现在跑得一干二净。那些败卒残兵,有什么抢什么,一帮一帮的戴红头巾的义和拳也是有什么拿什么。殷实一点的人家都躲起来了,剩下不藏不躲的人也就穷得只剩一条命了,目前的光景是有势力没处用,有银子没处花。一两银子也换不出一口吃的来。"

专制政府下的社会,就这德行。统治稳定时,一切森严,大家都装模作样;统治不稳时,一切乱套,大家都成无政府主义者。但吃亏更多的总是百姓。马士说:"由于中国破坏了国际法并向世界挑战,世界也反过来在对待这个破坏法律者时不承认它自己的法律。"

确实如此。八国联军占领北京后,特许军队公开抢劫三天。事实上,不只是三天,也不只是抢劫,八国联军初进北京,所有能泄愤的事件都干了:屠杀、焚烧、强奸、破坏。只不过后来慢慢平静下来了,占领北京一年之久,实行分区管制。老百姓也不算太傻,知道给谁做顺民也是顺民,所以,各国既定分界,凡在界内之铺户住民,不拘贫富,各于门前插白布旗一面。居住某国地界,旗上即用洋文书写"大某国顺民"。也有用汉文写"不晓语言,平心恭敬"贴于门前者。还有按某国旗号样式,仿做小旗,插于门前者。

总之,老主子一跑,百姓赶紧拥抱新主子。

下面我们还是说老主子吧。一行人在路上,能喝凉水啃玉米棒就不错了。更让他们不堪忍受的是蚊子、苍蝇、癞蛤蟆、厕所里的蛆。在此之前,他们哪见识过这种玩艺儿啊。八月初三(8月27日)太后逃到了山西境内,在山西巡抚毓贤的地盘,终于过上了一段好日子。问题是山西还不安全,特别是毓贤这一品大员在山西成了义和团的大顾问、大后台,杀的无辜洋人最多(传教士总计被杀253人,光山西一省就150余人),八国联军恨他恨得牙痒,难保不会打过来,于是再跑,九月初四(10月26日)又折腾到了西安境内,住进了陕西抚署。这下安全了,该摆的仪仗也都摆出来了,老太后这只落魄的老鸡又抖擞成凤凰的样儿了!

慈禧到西安后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痒,夜夜失眠。是啊,放谁也睡不着啊,北京那边的烂摊子就不说了,洋人要是惩办罪魁祸首,第一个就是太后啊。相形之下,光绪倒是无官一身轻,不但身体好,心情也好,偶尔还和太监嘻笑一阵,当然,大发脾气的时光还是有的。最倒霉的应是大阿哥溥儁。

在那个混蛋老爹的影响下,他也就是个小混蛋。被立为大阿哥后,在宫中,居然凌辱光绪,有一次指着光绪大骂二毛子,光绪训斥他,他竟以拳回击。光绪报告太后,太后震怒,命太监鞭挞溥儁20鞭。溥儁被责后,他父亲大为愤恨,几天后喝得酩酊大醉,约了庄亲王载勋和载濂等兄弟带领义和团60余人,鼓噪冲入大内,搜拿教士,嚷着要见光绪皇帝,并骂光绪二毛子。这时慈禧正在用茶膳,听到他们吵闹,出面大骂:"废皇上一事,非尔等所得干预,予自权衡;大阿哥之名号本不难撤,将伊逐出宫外,真如反掌之易。"老寡妇倒不是爱护光绪,只是从这事里嗅到了不祥的气息,载漪还没当太上皇呢,就这么嚣张,这要当上了,比光绪他爹要不好控制多了。溥儁呢,也没有光绪好拿捏,自己想废光绪这个负心的,没想到新立的更负心。气极之余,太后命荣禄把随同入宫的义和团为首头目20余人立时处决。现在,八国联军进京城,住进了皇宫不说,还在紫禁城里大阅兵,自己跑得比兔子还快,老妖什么时候受过这等凡人的罪,跌过这么大的份儿,受过这样的辱啊,一腔怒气又拐到溥儁头上了,导致这位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常被鞭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孩子怕是做不成皇帝了!

岂止是溥儁做不成皇帝?太后是否能做成太后,大清国是否能做成大清国,还都是问题呢!(未完待续)

新浪读书,摘自端木赐香《换个角度看历史:重读晚清六十年》,华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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